作者马伊萨,2020年1月31日首发于“山径”微信公众号
阿纳斯(愿主喜悦他)传述:لَمَّا كَانَ الْيَوْمُ الَّذِي دَخَلَ فِيهِ رَسُولُ اللَّهِ ـ صلى الله عليه وسلم ـ الْمَدِينَةَ أَضَاءَ مِنْهَا كُلُّ شَىْءٍ فَلَمَّا كَانَ الْيَوْمُ الَّذِي مَاتَ فِيهِ أَظْلَمَ مِنْهَا كُلُّ شَىْءٍ . وَمَا نَفَضْنَا عَنِ النَّبِيِّ ـ صلى الله عليه وسلم ـ الأَيْدِيَ حَتَّى أَنْكَرْنَا قُلُوبَنَا
“在安拉的使者ﷺ进入麦地那的那一天,其中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在他ﷺ去世的那一天,一切都黯淡了下去。我们刚把手上的(埋葬他时的)尘土拍去后,就感到我们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第一天
周二中午在禁寺礼了晌礼后,来到禁寺西南侧Dar-ul-Tawhid附近,那里有拼车去麦地那的私家车。果然一个越野车的司机在那招揽:“麦地那!麦地那!麦地那!”问多少钱?答40沙币。遂上车,同行的除司机外还有另外七人。
麦加去麦地那的公路上没有什么好看的,一路都是沙漠。但公路上有一个元素我觉得很有意思,每隔一段路程,就会有一个提示牌,上面写的不是“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也不是“请勿疲劳驾驶”,而是“أذكر الله”(记念安拉!),以及提醒人们念的记主词,如“سبحان الله”(赞主超绝),“لا حول ولا قوة إلا بالله”(无能为力唯凭安拉),“أستغفر الله”(求主饶恕)等等。
下午4点多停在一个服务区,大家礼了哺礼,然后继续上路。晚上6:30左右到了圣寺附近。
到宾馆安置整顿后,步行向圣寺去礼宵礼。时间正巧,快到圣寺时正好响起宣礼声,数不清的人跟我一样,迈着轻盈的步伐,循着“快来礼拜!快来礼拜!快来成功!快来成功!”的声音走去。
麦地那与麦加的气氛很不一样,以前听很多讲者如Omar Suleiman讲过,这次有了切身的体验。麦加是世人的常归地,任何时候都是繁忙和颇为拥挤的。而麦地那有一种独特的,许多人以前都向我描述过的سكينة (平静)。是一种很安宁,很安全的感觉。
在麦加和麦地那让我感触很深的一点是,我们的乌玛中有太多太多的先进者,即在各个方面追求卓越不辞劳苦的优秀的人。他们会在礼拜前很长时间就在清真寺等待,或认真而专注地诵读古兰经,或虔敬而谦卑地祈祷着,或宁静而安详地记念着安拉。放眼望去,尽是难望项背的先驱,让人惶恐,也励人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争取跟上他们的步伐。
宵礼后,向先知穆罕默德(愿主福安之)的坟墓走去。从Bab-salaam进入,人群拥塞,只能缓慢移动。这里有各种不同肤色不同人种讲各种不同语言的人,当经过先知(愿主福安之)的坟墓时,所有不同的声音却都合成了一个声音:“Assalaam alayka ya rasulallah”(平安在你之上,安拉的使者)。人们缓缓走过,望着左边。那里躺着的是造物主最后的使者,全世界的慈悯,最优美的造物。那里躺着的是最优秀的模范,他为了传达真理而饱受磨难,他因关怀教民而彻夜啜泣祈祷,他用自身言行展现出了人性的魅力与尊严。那里躺着一个期待见到你我,并会在审判日等待你我的人。那一个人二十三年的奋斗使得我身边所有这些人热泪盈眶,不忍离去。平安在你之上,安拉的使者。
对安拉及其使者的爱,是信士们不可或缺的品质。然而这两种爱是有不同的。对安拉的爱中,有希冀和盼望,也有敬畏和顺服,是相对高远的爱。而对安拉的使者的爱,是更加具体和形象的,我们可以细致地了解他生命中的一言一行,他的微笑、他的泪水、他的幽默、他的善良、他的勇气、他的真诚、他的宽容、他的正义……对安拉的使者的爱是更直观的,当你站在那里,知道这个令无数人杰倾心的伟岸人格就葬在离你几步之远的地下,那种冲击力是巨大而饱满的。
在胡代比亚协议签订之前,当时还不是穆斯林的欧尔瓦·本·马斯伍德作为麦加人的代表去与穆斯林斡旋,他观察了一下信士们对待先知穆罕默德(愿主福安之)的态度与行为,然后他回去慨叹地对麦加人说:
أَىْ قَوْمِ، وَاللَّهِ لَقَدْ وَفَدْتُ عَلَى الْمُلُوكِ، وَوَفَدْتُ عَلَى قَيْصَرَ وَكِسْرَى وَالنَّجَاشِيِّ وَاللَّهِ إِنْ رَأَيْتُ مَلِكًا قَطُّ، يُعَظِّمُهُ أَصْحَابُهُ مَا يُعَظِّمُ أَصْحَابُ مُحَمَّدٍ صلى الله عليه وسلم مُحَمَّدًا
“众人啊!以安拉起誓,我见过不少的国王,我曾拜访过凯撒(罗马国王),霍斯劳(波斯国王)和那扎西(阿比西尼亚国王),然而我从没有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个受到的尊敬和爱戴比穆罕默德(愿主福安之)受到他的同伴们的尊敬和爱戴多。”
一千四百多年后,你仍然可以在这里感受到当时欧尔瓦感受到的慨叹。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几乎每时每刻地云集在这里向他致以平安的问候,世间还有谁受到如此持续长久不分世代无论种族从不间断的踏实的牵挂和敬爱?
然后,在他的右边,是先知(愿主福安之)的第一位继承人,众先知之后最优秀的人类,冷静睿智的阿布·巴克尔(愿主喜悦他),人们说:“平安在你上,阿布巴克尔。”
然后,在他的右边,是信士们的长官,坚定勇敢的欧麦尔(愿主喜悦他),人们说:“平安在你之上,欧麦尔。”
从Bab-al-Baqee’出去后,情绪仍然激动,难以平静。愧于自己的数不清的缺陷与弱点,愧于自己未能完全实践先知(愿主福安之)的教导,也感慨穆斯林民族今日之情状,若先知(愿主福安之)看到今天许多穆斯林的低糜、疏忽与悖逆,他会不会很失望?今日信士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他在世的时候,然而我们信仰之纯正程度与行为之端正程度、我们的品质与追求、我们的心智与坚守,岂可与那时的信士们同日而语呢?
而那是他们的爱的体现。因为爱他,所以效仿他,循着他的足迹,努力成为他的样子。爱他是认真对待他的使命和传达的讯息,以他所教导和倡导的方式生活,以他所展示和体现的方式崇拜,以他的模范为自己的参考,以他的号召为自己的方向。扪心自问,我们真的爱他吗?
我一直盯着他的坟墓的方向,眼泪一直流,站累了,就坐在地上,还是看着那边流泪。一个年龄相仿的兄弟看到我在哭,坐在了我旁边。他用阿拉伯语问:“你是哪里人?”我用阿拉伯语说:“中国人。”,他说“我是土耳其人。”,然后他拥抱了我。
第二天
之前得知我将赴麦地那的一位在麦地那上学的约旦兄弟在网上联系了我,约好带我转转。早上他带我去了库巴清真寺(在此礼两拜上午拜是圣行),然后去了伍侯德山。这位兄弟Abdurrahman是即将从麦大伊斯兰历史专业毕业的硕士生,如此好的向导,怎能不充分利用?于是在弓箭手山上,我问他:“能跟我讲讲伍侯德战役的大致经过吗?”一个伊斯兰历史专业的硕士生,谦虚而谨慎地说“安拉至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每一个细节,但大致应该是这样……”在他讲述的过程中,他经常说“安拉至知”以及“并不完全确定”,相比动辄一句话用二十个感叹号言之凿凿舍我其谁的键盘侠,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学者的样子。探求真理、传播真知、纠正误解、去除谣言、宣扬正道当然是重要的,但我们需要始终铭记“安拉至知”,不陷入党同伐异的自性之争,不做被私欲俘虏的傲慢矜夸者。
然后我们一起吃了早午餐,暂时别过。
根据布哈里辑录,阿布胡莱勒传述的圣训,在先知(愿主福安之)的讲台与房屋之间,是天园的一个花园(rawdah)。因此,许多人也都努力尝试进入这一区域礼一些副功拜,感受“在天园”礼拜的感觉。
当天昏礼之后,我前往这一区域,早已人满为患,于是坐下等待看是否之后能进入。旁边坐着一个印度裔的南非兄弟,跟我聊了两句,然后送我一串念珠。如同禁寺一样,人们也都不吝在圣寺慷慨赠与和行善,希冀圣地的吉庆会增加这些善行的回赐。
结果是没能进入“花园”,不过在离mimbar挺近的位置礼了宵礼,也是很好的体验。
第三天
感谢山径,借由山径的平台我结识了很多全国各地的优秀穆斯林兄弟姐妹们。有一位麦大阿语系的兄弟(化名可汗)及其妻子得知我在麦地那,便也慷慨请我一起吃饭。一起在他家就餐的还有另外几位也是麦大的华人学生,各个学识丰富,谈吐不凡,自然是人外有人天外天的道理。一位教法系硕士毕业的撒拉族学长分享了很多见解,受益匪浅。其中他讲到的一个话题让我印象格外深刻,是关于如何纠正中国穆斯林中存在的无经训依据的、本土衍生的、不符合伊斯兰教导的一些行为和习惯。由于我个人学习伊斯兰主要是在香港和国际平台,对内地伊斯兰的情况向来所知甚少。近几年渐增见识,方知内地穆斯林中意见不合造成的实质分歧不可小觑。传统与新知的碰撞、本土与外来的推敲、根源与枝叶的判断、多元与是非的考量、融合与坚守的界限……凡此种种,都是难题。
有些中国穆斯林数百年来习惯的传统、在漫长历史过程中衍生出的习俗,已经与人们的宗教生活产生深远的联系,即便理据详实论证充分地说明一些行为存在的错误,普罗大众的感性因素使得改正和改革实在不易,若方法不得当,非但不能使人们更加靠近伊斯兰的正确践行方式,反而可能招致诽谤、攻讦、排斥、异化、敌对、分裂、矛盾等等考验。
这位学长说,关于这类问题,中国的大阿訇学者们也经常聚会商讨,如何最平和地、顺当地慢慢引导人们纠正偏差、靠近正确的知识。他说,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我们不用使劲告诉人们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伪造的,什么是没有依据的,什么是不符合经训的,因为这样容易使人抵触和反弹,起不到切实改善的效果。相反,我们尽可能忽视错误的,不提它们,不顾它们,不理它们,不讲它们,而着重鼓励、倡导、展示、宣讲、教学正确的、有依据的,渐渐地人们自然而然会自我调整,习惯正确的。
我听的时候一个劲感叹,这些大阿訇学者们的视野是非常高远的,我们想的是眼下的变革,而他们可能想的是接下来几个世纪的路线。我自己认识一位兰州的阿訇,他也说,他学到的知识让他知道一些功修方面的细节最为正确的方式可能与坊民所习惯的不同,然而在清真寺,他与坊民保持一致,因为改善社区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漫长过程,这需要耐心,需要获得大家的信任和认可,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慢慢传达和改善。全中国不知有多少这样见地深远、耐心承担、负重前行的学者阿訇们,愿安拉援助他们,丰富回赐他们!
昏礼之后,在圣寺内有多个学习圈,学者坐在一个柱子跟前,人们团团围坐,细心倾听,有许多年轻人也认真地记着笔记。我听了一个讲العقيدة الوسطية的学习圈,讲者言辞清晰精炼,掷地有声。遥想一千四百多年前,先知(愿主福安之)也常这样坐在一隅言辞精炼而优美地讲解信仰的知识,圣门弟子们也常这样围坐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聆听和享受精神的洗礼。希望中国的清真寺也能慢慢有更多这样的学习圈,让宗教知识成为没有门槛的精神食粮,让信士大众各个能以知识装点自己的生活。
晚上,约旦兄弟Aburrahman又叫我去他家吃饭。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信仰,关于时代,关于知识,关于使命,一直聊到11点多,意犹未尽,但不想影响他和家人休息,便告辞。他送了我一个容器,其容量正好是一个mudd,即根据传述先知(愿主福安之)洗一次小净用的水量。
回宾馆洗漱了一下,快1点时,又去圣寺,因为第二天就要离开,想珍惜时间多在那里感受。我想,凌晨一点多,进入“花园”(rawdah)应该没那么难了吧?我太天真了。排队的人还是几乎到Bab-salaam门口,从一点多开始排,排了一个多小时,到两点多进入“花园”,感赞安拉。在其中礼拜并不容易,因为人多到一个贴一个。礼两拜后,在此路过先知(愿主福安之)坟墓,向其祝安,然后离去。
第四天
在麦地那的最后一天,正好是主麻日。圣寺的呼图白实则非常简单,第一段主要是朗诵了一些圣训,第二段讲者用简短几句话提醒了信士们一些信仰的基础,然后就礼拜了。这一点我觉得祖国的敬爱Khateeb(讲者)们可以借鉴,有时在国内一些地方参加主麻,演讲长达50分钟,甚至超过一小时。愿安拉回赐这些勤奋学者的热心和对社区的关怀!然而伊斯兰鼓励平衡,有时内容太多、时间太长其效果可能适得其反。上班族急着回去上班,时间越迟,心情越焦躁,很多时候也无心再专注聆听。若内容分散,没有一个明确的核心和线索,则即便认真聆听的人离开后也未必能记得,遑论实践。关于先知(愿主福安之)的描述之一是,他的言辞不甚长,也不甚短,意义清晰,但明确精炼。如果主麻演讲主题明确而精炼简洁,则听者能记住、能实践,心情舒畅、下周五也更愿再听。
下午,那天一起在可汗家聚餐的另一华人兄弟夫妇请我去他家小坐。这位兄弟是麦大宣教系的,其妻子也曾在叙利亚留学,育有一对非常可爱的双胞胎兄弟。这两家是邻居,关系很好。双胞胎的妈妈做了正宗的大盘鸡,异乡尝到熟悉的家乡味道,感觉很幸福。这对夫妇虽没有那位教法系硕士学长健谈,但一词一句中充溢着丰富经历造就的坦荡心态,当双胞胎的妈妈说“托靠真主”,你能感觉到那不只是一句话,那是一件她已习以为常的行为。屋内并不阔绰,家具十分简单,但坐在那里感觉四壁充溢着光辉,那是信仰融入生活带来的光辉,那是屋檐下的古兰之声和礼拜之触发散的光辉。我敬佩和羡慕这样的家庭氛围,祈求安拉赐予我们所有人如此纯洁美丽的家庭。
五点半左右,我告辞离开,可汗兄开车送我去机场。刚出双胞胎家,天上竟点滴地下着一点小雨。可汗兄的妻子说,你可真幸运,这里可不常下雨。转角抬头,天上赫然一道彩虹,也许在我与这座光辉之城恋恋不舍地告别之际,安拉也让她向我告别。
暂别了,明媚的麦地那,光辉的先知之城。若主意欲,我会再来看你。
是许久未流泪,是许久未学习使者的圣训,是疏忽使者给我们留下的最完美的生活方式, 我很惭愧,看了你的文章 流泪 是想念使者的泪 是忏悔的泪..